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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頭,吃了一驚。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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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管大人

當——當——

隨著鐘響,倫敦第一座馬克思猶太教堂新落成,在護國主上臺第三年後。

三百多年來第一次,猶太人有權,在英國的土地上、在教堂裏的長凳上有自己的位置。教堂人頭攢動,無數猶太人下跪朝著白廳方向親吻,感謝護國主,在他的政體下,他們將被允許公開自己的信仰和生活,將被開放的對待。

波伊提烏拉一拉身上的鬥篷,上了四輪馬車。

穿過大街小巷,經過坦普爾柵門和考文特花園的綠地,到達白廳宮前。瞅著馬車上的徽章,門口守衛自動放行,馬車驅趕過幾何形庭院,一群群衣著考究的男女經過,馬車在旁門停下,兩名士兵行禮,道:“總管大人。”

波伊提烏點點頭,經過覲見廳時探頭望了一望,果然,護國主正在聽取請願。數十人陳述他們的願望和不滿,男人聽得仔細,並公平的對待每一個人。

他是一位偉大的國主,波伊提烏想,他明白,每個人都有權各抒己見,如果上位者能保護人民,那麽每個人都會獻上他們的忠誠——國家的財富並不是土地,而是在土地上工作的男男女女;而上位者的財富和力量則取決於其俯視的人民的愛戴。

縱然有內閣,有民意官,但男人仍每天抽出兩個小時來聽取人們的各種陳願,風雨無阻。某一次他們聊天聊到威尼斯總督府的“獅子嘴”,男人非常感興趣,對這一能既能投放訴狀又能投放告密信還能保護告狀者的手段十分讚賞,興致勃勃擬搞一個,被愛爾頓勸阻:“國主,這種極可能被利用來互相構陷,我們無法一一辨清哪個是真哪個是假。您的事情已經夠多了,有時間陷進去還不如多休息一個半個小時。”

是的,男人太忙了。

內閣會議,軍事會議,各種文件,來來去去的人如走馬觀燈。而且這個夏天天氣非常糟糕,雨水不斷,不分季節的下,下得很猛;收成也不好,每個人都擔心會有饑荒,農作物的價格全翻了一番,比如小麥、糠、豆類和鷹嘴豆,而粟的價格則翻了三倍——男人決定減少開支,讓波伊提烏列個收支清單上去。

波伊提烏領命,他剛當上總管一年,幸而有在維孔特堡跟隨紀堯姆的經驗,除了一開始有些暈,倒也沒全部抓瞎。為白廳工作的絕不是一個小數目,單單繞著護國主一人,就有為其制衣的,廚房並餐前餐後伺候的,在酒窖和馬廄工作的,跑腿的,清理房間的……

作為護國主,有其各種收入來源,比如種植園、工廠,這也有不同的人打理;而如果加上所用的秘書、護衛、衛兵等,那更是一個龐大數目……幸而這些開支算在國庫裏頭。

波伊提烏這幾日輪流和接待總管、馬房總管、衣服保管庫總管、采購總管開會。光整理並計算屬於國主的衣服就花了兩天,清理盔甲和武器又花了一天,還有獻給國主的各種古玩、收藏品、水晶浮雕、測星儀、象牙制的日晷,金銀琺瑯獎章,名畫……並且核對一遍還不行,萬一有人偷偷私吞……他捶捶腰,揉揉胳膊,將第七頁長長的清單放下,站起來活動了會兒,看到銀燭臺裏燃過的蠟燭,便順手用銅柄的小挑子清理燭淚。

突然!一只胳膊攥住了他,沒等反抗,一把將他扯進旁邊的藍絲帷裏。

“噓——別叫,是我。”

氣息在耳邊炙熱。

他定一定睛,伸手挪開捂住自己口鼻的大手:“少將。”

距離一拉開,暧昧的氛圍似乎隨之消散。三年過去,青年由上校晉升為少將,魅力不減,反而成熟,他支棱著兩條長腿站著,如撫寶物般緩緩撫過那及肩的黑發:“這麽多天不見,我們的大總管一點都不想我嗎?果然往上走就眼界高了啊,你看這華美的衣衫,這昂貴的異香,一年來,你對我越發冷淡了。”

“我從未變過。”

“你不再接受我的大馬士革玫瑰。”

“少將,我說過,我已心如止水。”

“誰讓你的心如止水?”青年低喃,對著眼前的面龐端詳了片刻,接著便又打量他的整個身體,逡巡著他的體型輪廓,從頭看到腳,又從腳看到頭,那目光仿佛要穿透他的衣衫……

波伊提烏退無可退,手肘一動,青年防住,豈料真招在下面,膝蓋被踢中,青年痛呼一聲,跳著退開:“波伊提烏!你真是——”

“少將,這種地方,請自重。”

“你如今連看都不看我一眼了!”青年呲牙,揉著膝蓋:“你告訴我,為什麽會變成這樣?我早說過,我可以去向國主請求,即使他要懲罰,哪怕失去一切,我也願意承擔!只要你跟我——”

“不,少將,別說了。”

“波伊提烏!你還不相信我嗎,三年來我所有的情人都驅趕走了;我知道你接受大馬士革玫瑰是為了給國主制作精油而不說半句;我千方百計打探到你會豎琴,可你從未為我彈奏過;我——”

“少將,您是個心高氣傲的人,而我只是個下賤的奴隸。外面有很多美貌家世教養樣樣好的女性,您完全不必如此,而應該接受她們的愛。”

“我心高氣傲,但波伊提烏,你的高傲恐怕是不下於我的。”青年懊惱地道:“我尊重你,如果我橫槍躍馬在戰場中出現,你別指望任何人的顧慮會使我手下留情。可我偏偏栽在你手裏。你知道嗎,波伊提烏,有時候我都自己恨自己。”

波伊提烏沈默良久,“是啊少將,戰場上,您的炮火一指,再無堅不摧的東西也會滅於您手。您該是所向披靡,所以忘了我吧,就當我只是一個普通近衛,恢覆您往日的風流不羈,那才是真正的普萊德少將,意氣風發,人人稱羨。”

“你的意思,當我們壓根沒見過?”青年低低笑起來,冷不丁一拳揍到墻上:“波伊提烏,你是鐵石心腸嗎!”

“我只是無法回應您的感情。”波斯人擡首,冷靜的,“就像您對愛麗絲小姐一樣。”

“愛麗絲愛麗絲,為什麽到現在還人人提她!她去修道院難道是我的錯?”

“那麽也許我也該進修道院。說實話,我已盡量減少同您的碰面,如果您需要,我會向國主請求——”

“不不不,波伊提烏,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青年低嚷,“我中了魔啦!你看你的眼睛,就像一泓清澈的潭水,紫色的魔法,我無法忘卻,欲罷不能,如果你是個女子,我定然不顧一切把你搶走,你明白嗎!”

波伊提烏垂眸:“對於您的心,我很感激——”

他話未說完,青年少將冷不防又伸手抓住了他。他想抽出手臂,青年卻一個反扣,將他拉至懷中,狠狠吻下!

波伊提烏大驚,紫色的瞳眸擡了起來,大力掙紮,青年嘴角一痛,口腔中頓時充斥鐵銹味,然而他硬是將這個充滿欲望和不甘的吻堅持到底,最終波伊提烏粗魯的推開,倒退幾步。

血絲順著兩人嘴角緩緩流下,分不清誰是誰的。

由於動作太大,引來了門口經過的仆從的註意:“——誰在那兒?”

“少將,”波伊提烏重重將嘴角鮮血抹去,“今後一段時間我不想再看見您。請吧。”

“我——”

少將想說什麽,然而波伊提烏低頭理了一理衣襟,已經邁步出去,朝那仆從道:“是我。”

“啊,總管大人!您怎麽會——”

“我在清理燭臺,不小心弄倒了。已經沒事了。”

“好、好的。”

仆從行了一禮,退下。

波伊提烏徑直走到另一扇側門前,打開:“少將,請。”

青年見狀,知道自己搞砸了,有點兒沮喪。經過門時停了一停,波伊提烏自動往外退一大步。

“怎麽,”青年唉聲嘆氣:“你這是以後接都不讓我接近了嗎?”

波伊提烏抿緊嘴唇。

“看哪,看哪,這下連話都不願對我說了。可是我的小波斯人兒,我是不會放棄的。”

波伊提烏沒有反應。

“‘若是使盡了軟語溫存,

也不能叫你回心轉意,

那就恕我要顯出軍人本色,

你不愛我也要叫你愛,對你行蠻。’”

他忽然似吟似詠這麽一段,波伊提烏訝異,冷臉。

青年嚴肅地望著他,兩人對視片刻,青年哈的笑:“怕了?”

“……”

“這是我前日看戲時劇中人物說的一段。別害怕,波伊提烏,我愛你,所以我尊重你。”

愛?

“少將,我請求您,不要再說這般不恰當的話。”

“你不相信?”

“您該走了。”

少將渾然無視他的緊張,他似乎一點也不介意被看到,反而聳聳肩,一下子又恢覆到平常的普萊德的樣子了:“你怕人看見?呶,誰敢說你,叫他站出來,我跟他說。”

敢情說這半天是白說了?

您知道外面都是怎麽流傳的嗎!

波伊提烏不再廢話,他不走,他走。

“餵!”少將在後面喊。

波伊提烏加快腳步。

少將遲疑了下,終究還是不敢太惹惱他,沒追上來。但他喊道:“波伊提烏,我以前沒見過像你這樣的男孩子,將來也不會再有了。我只為你,對別人我會不屑一顧的!”

波伊提烏頭也不回。

少將苦笑,難得失意爬滿他的臉:“只有你敢這麽對我。波伊提烏,只有你敢。”

波伊提烏又對著鏡子整理了一番,尤其是唇角的洇紅。進門的時候,男人從簽字文件中擡起頭,“波伊提烏?”

“聽廚房說您忘了吃午餐。”他將手中餐盤端到桌邊。

“啊——”男人一拍額頭,“要簽字的東西太多,確實忘了。”

他將羽毛筆架到銀制的墨水瓶上,先端起葡萄酒喝了一口,想起來:“一早上你去哪兒了,好像沒看見你。”

“我去馬克思教堂看了看,順便處理了些雜務。”

男人笑:“你去馬克思教堂了?”

“謝利邀請了我,並且送了我這個。”

他掏出一袋金幣,放到桌上。

男人被逗樂:“好哇,這個商人!他想要什麽?”

“應該是以為我在您跟前游說很有作用,倒沒有提出進一步要求。”

“有繼續用他們的地方。錢你收著。”

“不,這次這麽多——”

“收著。我說過,誰給你的,你都收著,不收就是給自己樹敵。”

波伊提烏默默收起,男人抽出一張紙:“來,看看,這是不是霍爾木茲島?”

霍爾木茲?波斯灣?

波伊提烏一顫,趨前,看到了整個阿拉伯半島及海灣圖,上面用筆標著幾條線路,其中一條,就是他當年漂洋過海來到歐洲的路線。

眼眶倏地熱了。

“如果能夠經波斯灣開通與波斯的直接通道,那麽,絲綢貿易就可以繞過奧斯曼土耳其。我叫了我們的東印度公司來,利文特公司不願破壞它與土耳其人的買賣,也許東印度公司的人有點興趣。”

波伊提烏手指緩緩摩挲上地圖,伊斯法罕,巴格達,波斯波利斯,設拉子……

“現在你們的皇帝是阿拔斯二世,對嗎?”

“——嗯。”

“講講你們波斯有些什麽好玩的地方?素有‘伊斯法罕半天下’之說,我倒沒問過,波伊提烏,你是哪裏人,伊斯法罕人嗎?”

不知為何,波伊提烏哭了起來。他用手臂遮住臉,快速扭過頭,蹲下身去。

男人楞一楞,爾後,輕輕拍他。

許久,波伊提烏才發出聲音:“……對不起,太難為情了。”

“是我的疏忽。孩子,你的父母還在世否?”

淚水又要奔出,波伊提烏保持蹲著,手指緊緊紐住膝蓋上的布料,搖頭。

男人觀察他:“你一定有段傷心的往事。願意說說嗎?”

也許氣氛太好。那樣血淋淋的傷疤似乎也可以碰觸了。

“……我父親是被一個假裝朋友的人出賣的,我們本來過得很平靜……媽媽和姐姐從樓上跳了下來,我也挨了一刀,但真主救了我。”

男人沈默,然後道:“我們接下來會跟薩維法王朝接觸。也許某一天,也許有機會,你可以告訴我那個假裝朋友的人是誰。”

不要對我太好,讓我舍不得離開。

或者,我早已舍不得離開了。

☆、海上車夫

隔日波伊提烏收到一盒糖果,內附一張紙條:“昨日使你哭了,小孩子吃顆糖笑一笑。OC。”

誰是小孩子,波伊提烏想,卻撫摸著糖果盒,暗忖到死,我也要將這盒子帶進墳墓。

他突然很想得到一個擁抱,不帶欲望,不帶誘惑。可是他曾有過千百個擁抱,卻從沒有自己努力爭取過某個擁抱。

他竟不知道如何爭取了。

這簡直是個挑戰。

他會跳舞,會彈豎琴,在猶太人那裏,他技藝超群,幾乎不需要主動,只要他願意,人人都求他歡心。

富凱曾對他說:“波伊提烏,你無時無刻不在引誘我。”

引誘?

不,最後的自尊讓他不屑。可現在,他看著盒子上漂亮的花紋,對自己說,我會不惜一生來陪伴他,獲得他。

“大總管。”廚房總管過來,說是一種從未聽說過的酒從勃艮第用船海運過來了,需要支付五百二十磅。

“從未聽說過的酒?”

“聖誕節時國主參加蒙塔古大主教的晚宴,大主教推薦的那款酒。”

波伊提烏皺眉:“怎麽這麽貴。”

廚房總管轉轉眼睛:“酒的滋味美妙非常……大人,如果削減開支,覆活節將至,我看倒不如將往日發的那筆救濟金取消了,那筆錢可遠遠超過——”

“住口,取消什麽也不能取消那個。”

“領到的都是些遺孀,她們有什麽用?娘兒們——”

“那是國主的命令。”波伊提烏不再多說:“酒既已送來,這次便罷了,下次取消,不必再送。”

廚房總管可惜的舔舔舌,心想等國主嘗到後說不定就離不開,你不是討人歡心麽,看你怎麽收場。一面喏諾告退。

波伊提烏叫住:“等等。”

一桶又一桶的熱水由侍從們提著,源源不斷從廚房運來,送到總管大人的門口。

熱氣氤氳,層層帷幔之後,玫瑰和忍冬的馥郁芬芳隱隱散開,侍女們的臉微微發紅,接過侍從手中熱水,倒入鋪上上雪白亞麻布的洗澡盆中,灑上玫瑰花瓣,滴入精油,在旁邊放上花香味的肥皂以及毛巾……一切準備就緒之後,她們退了出去,掩上房門。

總管大人從帷幔後緩步出來,白皙纖瘦的身體踏入盆中,長籲一口氣。

波斯人勤洗漱。剛到意大利時他非常不習慣,對於這裏的人只是偶爾沐浴、有的窮人甚至半年才洗一次澡時,震驚得無以覆加——就算是貴族,他們身上的龍涎香和香胰子的味道依然掩藏不住汗水和馬匹味,而他將要呆在這個地方,這裏的人們內衣一年換一次——而他,已經習慣了家裏頭舒適的浴室,大理石水渠流著水響,仆人們為他們抹上精油,用金色水罐裏的熱水一罐一罐把他們從頭到腳沖洗幹凈!

再後來,到了法國,到了英國……他不得不改變習慣,可心裏頭終有那麽一小塊地方,不忘他的家鄉。

直到他當了大總管,可以奢侈也是他唯一允許自己奢侈的:舒舒服服洗個熱水澡。

他清洗著修長的四肢,腳趾甲,手指甲,最後再三清洗他的黑色的長發。

他洗得無比仔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仔細。

想到那盒糖——現在已經被他穩妥的藏在枕頭底下,睡覺的時候可以隨時貼著——他的心裏就無比柔軟而甜蜜。

他要用最好的姿態去面對他。

從今而後。

從盆裏踏出,用幹凈的毛巾輕柔的擠幹頭發,再用泡過精油的波斯絲綢仔細搓拭,使它密密厚厚又烏黑明亮。接著他穿上層層疊疊的衣服,對著鏡子看了看,要不要描下眼眶?

……“波伊提烏,瞧瞧你這臉蛋,”猶太人彎下腰,撫著鏡中描眉戴墜的男孩,“我敢保證,美第奇家族那位大人一定會為你傾倒的。”……

異域風情。

他會不會因此多看他一眼?

不,波伊提烏,你已經不是從前的你了!

鏡子裏的人用力甩了甩頭,對自己道,你該知道,他不是之前所遇到的任何人。

心分成了兩半。一半說:也許——

另一半反駁:也許他會覺得怪異!

一半說:可是——

另一半道:註意他的每一個手勢,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眼神!你受的那些訓練都忘了嗎?那些都是機會!你在害怕什麽,你害怕了嗎?

……不,除了他的無動於衷,我什麽都不害怕。

波伊提烏煥然一新去見男人,他正放下吃到一半的早餐,和對面的幾個人談話。

波伊提烏默默退到一邊。

“兩年前的英荷戰爭,”男人朝一個波伊提烏從未見過的、衣著華貴、翻轉的領口袖口上鑲了一圈一看就價值不菲的貴重的皮子的五十左右的人道:“你知道嗎,爵士,當年你們去赴談判桌時,布萊克他們也整裝待發了。”

“護國主英明!”被稱為爵士的道:“莫怪我們急忙將荷蘭人要偷襲的消息傳回來時,您不慌不忙。”

“明裏談判,暗裏軍隊,我早料到他們這手,專等著人自投羅網吶。”

爵士道:“也是,《航海條例》的頒布對他們打擊最大,說來說去,誰讓他們生意最大?”

“不錯,”坎特伯雷大主教蒙塔古悠然的啜一口酒:“荷蘭商船滿載貨物往返於我們及亞洲、非洲、美洲的殖民地之間,日進鬥金,皮特斯祖恩·庫恩算什麽東西,說合作,每次提出的計劃支出卻遠遠超出我們能承受的範圍,狡猾透頂!”

“不錯,就該削他們一頓才長教訓!”普萊德應,同時瞅見進來的波伊提烏,馬上奉上一個大大笑容。

波伊提烏垂目。

“那麽,”海軍上將布萊克道:“國主此次召我來,是準備再打仗嗎?”

男人笑笑:“內閣大臣們說,不能讓荷蘭一家把全世界的錢都賺完了。”

“就是,打!”普萊德道:“布萊克,我給你再研究點猛烈的火力,就像上次幹掉荷蘭那個托姆普上將一樣,轟死他!”

“上次我們勝了,結果卻不盡如人意,”蒙塔古道:“我們要得到的是比現在荷蘭擁有更多的貿易。”

“國主在陸上戰無不勝,海上也一樣!”普萊德道。

布萊克瞧他一眼。

普萊德聳聳肩:“怎麽,我的將軍,難道不是?”

“仗好打,”男人開口:“不過,貿易這種事,也需要運營。如今西班牙、葡萄牙誠然不行了,可荷蘭區區一小國,卻冒出來成為問鼎海上霸主的有力競爭者之一,甚至被稱為‘海上馬車夫’,你們沒想過為什麽嗎?”

蒙塔古道:“他們內有大議長德維特,外有東印度公司庫恩,大家都說當年奧蘭治親王威廉二世死得早,要是不死,說不定荷蘭更強大。”

“我曾經也這麽認為,但現在嘛……他們現在是共和國,和我們一樣,對嗎?”

蒙塔古與男人合作多年,捕捉到他一點心思,但又不確定:“國主是想——”

男人笑笑:“羅伊爵士,說說你的看法。”

羅伊爵士!波伊提烏知道了,他就是本國東印度公司的董事之一。

他不由想起昨日男人提及的開通新航線的方案。

爵士道:“能夠得到軍隊最有利的支持與保護固然最好,可是,荷蘭成為最富與最強,依我看,與他們的商業精神分不開。”

“嗬,”普萊德嗤道:“商業還有精神!”

“冒險,競爭,吃苦,守信。”爵士一字一字道:“世界上幾乎沒有什麽地方沒有荷蘭航海者的足跡,就連遙遠的東方,一個叫日本還是琉球的國家,也為他們所震動,給了他們一個建立貿易站的特殊權利。”

“不錯,”男人道:“你們聽過巴倫支的事嗎?”

“巴倫支?”普萊德道:“哪個,難道是荷蘭新提拔的上將?”

男人搖頭:“他是個商人,一生致力於航路如何從北極繞到亞洲去。幾十年前的事了,某一次他的船隊在北極圈附近被浮冰撞毀,不得不在北極的新地島過冬。各位可以想象,冬天如何冷,而且還是在北極圈!”

普萊德撇撇嘴:“大概全凍死了。”

蒙塔古道:“別說北極,想想沙俄就行,沒人敢冬天去那裏打仗,沙皇不用出兵,老天就幫他全收拾了。”

羅伊爵士接口:“是的,可是,靠著頑強,巴倫支和船員們用燃燒擱淺船只的甲板取暖,捕殺北極熊和海象充饑,第二年初夏才靠小救生船逃出這個冰雪的地獄,被俄羅斯人搭救。”

普萊德一臉不可置信:“全逃出來了?”

“沒有,大多數船員還是饑寒交迫死了,可他們擱淺的船只上,卻有大量的衣物和藥品——”

他故意頓一頓,這下普萊德沒有催促,反而一臉琢磨的表情,倒是布萊克忽道:“我明白了,為什麽那裏有片海域冠名為‘巴倫支海’。”

“是的,”爵士道:“那些衣物和藥品屬於他們的客戶所有,雖唾手可得,巴倫支和他的船員卻寧死都沒有染指,完好無損地將貨物帶還給貨主——經此一事,荷蘭商人在海洋市場上贏得了巨大美譽,人們信任他們,荷蘭的船只成為海上貿易的首選。”

“巴倫支死了?”普萊德問。

爵士點頭:“被救的時候還有一口氣,但終於沒有支撐到見到家人的那一刻。”

不知怎麽,氣氛有點兒肅重。良久,蒙塔古彈一彈酒杯,道:“死的人多了去嘍,每一個島嶼的發現、每一片未知海域的探索、每一個野蠻或吃人部落……麥哲倫不也是那樣死的嗎?”

“這是一個大航海時代,諸位,”男人起身,拍拍掌:“前人為我們開辟了道路,所以我們不該辜負。我們處於一隅,但我們應放眼天下。”

“對,我們的船只應航遍四海!”普萊德附和。

“爵士,”男人朝羅伊道:“詹姆士一世曾向你們頒發過不設期限的特許狀,現在我將更新那張特許狀並授予貴公司更大的特權,希望你們能在印度洋幹得出色。”

羅伊當即彎身:“定不負護國主期望。”

“那打仗呢,”普萊德摩拳擦掌:“我們要派軍艦過去嗎?”

“當然,不單印度洋,以後美洲海岸、非洲西部、地中海地區,統統少不了——不主動挑釁,但為商艦護航。”

“阿?”普萊德頓時垮臉,沒了興趣:“那還是交給布萊克吧。”

“不,普萊德,炮火改進很重要,你得繼續。”

“知道了。”

“是啊,現如今荷蘭的船可比我們多,船員也比我們有經驗。”蒙塔古道:“話說兩年前我們能贏,還少不了他們聯省議會裏橙帶黨的內訌吧?”

“嘿,這我知道,”普萊德道:“說是德維特在經過阿姆斯特丹的街道時遭遇四名身份不明然而衣著講究的年輕人的襲擊,被打了個半死,嗯?”

蒙塔古不喜他的無禮,然而還是點點頭:“據說流血不止,傷口過了好幾個禮拜才愈合。”

“真是橙帶黨幹的?這麽巧?”

蒙塔古瞅男人一眼,道:“不然呢。你知道,威廉二世雖然死了,但留下了兒子,雖然小,不過奧蘭治派的擁護者是絕不會死心的。”

“可憐的小家夥,雖然一生下來就繼承了奧蘭治親王之位,卻群狼環伺啊!”普萊德搖頭晃腦,幸災樂禍。

蒙塔古哂笑:“說起來,他還是查理一世的外孫呢。”

“欸?”普萊德一拍大腿:“對呀!他的母親是瑪麗公主!當年我還可惜過,年紀輕輕就守了寡,腹內尚有一個未出世的遺腹子!”

“他出生那年,正是我斬查理一世頭的時候。”男人淡淡道。

兩人倏然頓住,被蟄了似的,打個寒噤。

大廳內無人再敢出聲,男人道:“伍德。”

佇立角落的影子應:“在。”

“收拾收拾,我們去一趟大陸。”

不理眾人的反應,伍德應是。

“去大陸?”普萊德跳起:“您要去大陸?”

蒙塔古也皺眉:“國主,您如今萬金之軀,不比從前。”

“五年了,雖然有各種書信,但我寧願親身去了解一下。”

“我也去!”普萊德立馬道:“上次您去我沒去,這次一定要帶上我!”

“你又不是沒去過,”男人否決:“再說,你要改進大炮。”

“怎麽跟上次一樣!!!”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常溜去玩。”

普萊德立馬一臉諂媚:“可那不是跟您一起去啊!”

上次您去撿回波伊提烏,害我喪失了英雄救美的機會;這次去波伊提烏肯定同去,怎樣也不能放過!

可惜男人聽不到他的心情,只道:“此次去,輕車簡從,首要是去荷蘭,然後是法蘭西,或許還有德意志、西班牙。主教大人,政事勞煩你費心了。”

蒙塔古道:“看來國主早有打算。”

男人頷首:“不要透露我出行的消息。”

“明白。只是龍騎兵總要帶著?”

男人搖頭。

“什麽!”眾人震驚,布萊克亦道:“國主,這不行——”

“我不說,沒人認得出我克倫威爾。帶人反而顯眼,且拖慢行程。”男人斬釘截鐵,“能不打仗,盡量不打仗——五年前我據此扶持德維特打壓奧蘭治,但五年後,也許該改變了。”

☆、海牙之行

風車,吊橋,郁金香。

綿長蔚藍的海岸。

荷蘭,海牙。

“這裏不是阿姆斯特丹,可是因為騎士廳,四百年來,這裏形成了荷蘭貴族實際的行政中心,”隔著霍夫菲法湖,三個平民穿著的人下了馬,最前頭黑馬的指著對面藍頂彩色玻璃窗建築道:“騎士廳建了一半沒建完,荷蘭人就把它圍了起來,成了國會大廈。我們得想辦法進去。”

左側牽黃驃馬的是個大漢,面上一道疤痕,他道:“國——主人,亮出您的身份,他們就會恭迎您進去了。”

“我親愛的伍德,難道你沒聽過一句話,窮漢的旅行比富人的旅行安全得多嗎?”

伍德沒話答了。他看得懂,出來半月,國主心情與往不同,掙脫了繁冗公務,掙脫了隨名號愈響而愈重的束縛,這是難得的自由。

因為如此,他的健康狀況似乎也變好了。所以他不忍破壞。

“行了,咱們先找個旅館歇息,跟本地人喝一杯。”

三個人找到一家叫老貓的旅館,荷蘭人的酒館不像他國的酒館那麽熱鬧,就算喝多了,他們似乎也維持著他們骨子裏冷靜的性格,碰杯之聲不斷,嘈雜卻並不嘈雜。

這就可惜了想要打探消息的三人了。

但總還有大事是所有人都知道的,那就是奧蘭治親王小小威廉的七歲生日。

奧蘭治家族的象征物是橙子,所以擁護他家的黨派叫橙帶黨,奧蘭治家族也以橘紅色為代表色。來這個酒店喝酒的似乎以橙帶黨居多,因為十個裏頭九個都在討論怎麽給小親王過生日。

一名年約七旬留著一大把白胡子的老頭領著一大群人呼啦啦進來:“高斯!高斯!”

他老當益壯聲如洪鐘,店主人一看,忙從櫃臺後面轉出來:“馮德爾先生,您來了!快請進,我招待您最好的酒!”

“高斯那小子呢,”老人不客氣坐下,一面道:“我要薄荷酒。”

“他呀,您上次來找他之後他就沒出過門!吃的喝的都是我們送上去的,”店主人答,問老人的學生們:“各位要喝點什麽?”

學生們個個穿著不俗,一看就出自富紳殷厚之家,他們一來,氣氛就活躍多了,你一言我一語點了酒,男人聽得一個學生發問:“餵,你們看了東印度公司最新的旅行日志嗎?”

一個答:“誰不知道,你說的是不是遙遠東方的中國叫明的王朝統治結束的事?聽說皇帝逃出了皇宮後門,吊死在一棵樹上!”

“東印度公司的艦隊厲害,居然把這種消息也能漂洋過海的帶回來,”發問的學生道:“水手們證實了天才中國的種種災難,嘖嘖,君死國亡,許多忠於明朝的士人紛紛退出了公共活動,有的出家為僧,有的甚至自盡殉國。”

學生們七嘴八舌:“哈,這可跟我們一點也不像。”

“是誰打敗了它?”

“據說是一個北方的滿洲蠻夷部落。”

“真野蠻,想想奧斯曼征服東羅馬,想想當年的韃靼人,哦,成吉思汗,你們知道成吉思汗是誰嗎?”

這可把大家難住了,發問學生得意道:“他當年通過波斯、通過土耳其一路打到歐洲,幾乎將亞洲全部聯合起來,他的名言是,所有青草覆蓋的地方,都將成為他的牧馬之地!”

學生們道:“真是陸地之王。”

“老師,他說的是真的嗎?”

老者點頭,一名橙帶黨道:“聽聞馮德爾先生正在編排一臺劇,重現帝國覆滅的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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